【琅琊榜/苏靖】惘中人 章十一
第十一章
有了鬼谷探子的引路，萧景琰几人跟上那些普通教众并不困难，只是临出门时，飞流不知为何突然自己跑了出去，任凭言豫津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还是萧景睿瞧见了他窗外一只被捋了翅膀上的翎羽而显得有些模样凄惨的鸽子，才猜测说或是琅琊阁里给他传了信。
虽说不知道那信是如何将消息传达给并不识字的飞流的，但总归琅琊阁有琅琊阁的手段，远不是他们能够猜到的。
萧景琰只是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叫住了言豫津，让他放任飞流来去即可，毕竟这小少年一身惊人武艺，并不至于叫人太过担心。
倒是这鬼谷的探子远比他们几人想象的要厉害许多，那些隐藏行踪的方法手段只叫人看的啧啧称奇，就连那些依靠着虫鸟蝉鸣来传递信息的方式亦是他们在京里从不曾听闻过的，倒叫人一时间看傻了眼，心中对这江湖，亦有了更大的改观。
这天下之大，奇人之广，若非是亲眼见了，只怕是他们困在京畿之地永远也不曾料想得到的。
只是这份因为惊叹而产生的几分兴致，在他们上了山，见着了那所谓的北辰盛会之后，便尽数化为了愤怒。
怒火牢牢的压在萧景琰三人的心里，让人实在是难以平静。
那些上了山的北辰教众大多是些面色惨白的枯瘦男子，分明都还正值壮年，却一个个的脚步虚浮，四肢疲乏，便是对医理丝毫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瞧出身上的异常。
相形之下，倒是那几位地位显然不一般的“引路人”看着要健壮许多。倒是不他们身材多么高大，但至少俱是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只是那脸上的神情阴霾诡谲，远远瞧着，便让人心生厌恶。
待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平地，又多了两个同样一身黑袍的“引路人”在山上候着，那些个排着队上山的教众在那两人的指引中挨个儿盘腿坐下，在这块并不算大的平地上围了里里外外三个圈。
这三个圈挨得极紧，像是要摆出什么阵型似的，除了中间几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竟是人挤着人，肩撞着肩，密密麻麻的堆在了一起。
平地正中是一个早就搭好的火堆，火头燃得正旺，星星点点的火舌带着些怪异的蓝白色光芒，一跳一跳的向上蹿着。
那火堆里面也不知是烧了些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堆成一个尖角，除去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散出了一阵阵直叫人作呕的臭味。
味道既酸且涩，带着些腐败之气，恨不能把人都熏的睁不开眼。
偏那些围坐的人倒像是闻不到似的，一个个围着火堆露出了格外欣喜的笑容。不待那几个“引路人”说话，便自顾自的弯了腰，双手向前伸的笔直，额头触底，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冲着火堆行起了大礼。
而那些“引路人”这会也不曾闲着，只见他们拿了一包不知是何物制成的粉状物顺着那些教众中留出的一条条小道撒了起来，倒有些像是绘制阵法似的，将人一圈一圈的套在其中，一直到最外围的人也尽数被圈在里面，才拍了拍手，走到了一旁。
“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难闻。”
言豫津素来是最讲究干净整洁的，这会闻着那火堆里的刺鼻臭味，又闻到那粉末里传出的奇异怪味，只觉得鼻子里又疼又痒，难受的很，恨不能紧紧捏住才好。
“小声点，可别让他们发现了，喏，你们把这个含在舌头下面，可别吞下去了。”
司徒琬瞥了他一眼，面上有些少见的郑重和严肃。
也不知她是从哪掏出了一个青瓷小瓶，从中倒出了几粒黄豆大小的浅绿色丸子，给他们一一递了过去。
那药丸闻着便有一股银丹草的清凉气息，待入了口，果然只觉得舌底一阵冰凉，口鼻间的那股难受气味立马便被清气所压制，叫人觉得舒服了不少。
“这些人不大对劲，你们小心一些。”
司徒瑜这会亦板起了脸，他紧紧的盯着那几个远远站在一旁的“引路人”，目光中竟流出了些露骨的厌恶和憎恨。
“司徒大哥……”
“那火堆里传过来的像是尸体烧焦的臭味，至于那些粉末……”
他先是伸手阻了萧景琰的话，又从面前的土里摸了一把湿润的泥土，揉散了嗅了嗅，随即发出一声冷哼，神色也越发的凝重。
“你们————”
“梁帝无德！萧氏必亡！”
还不待司徒瑜开口向萧景琰三人交代些什么，那边北辰教的”引路人“却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常人音量能及的大喊，将他的话堪堪打断在了开头。
那声音低哑干涩，就像是说话的人嗓子里含着什么铁片碎粒似的，在喉间互相摩擦挠刮，刺的人耳朵里一阵阵的刺痛和发痒，只恨不能立马伸手捂住，好将这声音远远隔绝在外。
可偏偏他们的声音又极大，明明只有几个人，声音却大得好似数十人一齐发出的音量，翁翁的回荡在这片平地上空，叫人无法不听，无法不闻。
这样大的动静，却不知道过去山下的人为何竟从来不曾听到过，也从来不曾发现他们。
“梁帝无德！萧氏必亡！”
“梁帝无德！萧氏必亡！”
那几个“引路人”将这话来来回回的说了好几次，直到那些俯身叩首的教众们随着这喊声一一直起身子，紧闭着双眼跟着一齐叨念起来，才缓缓收了声，站到了一旁。
他们互相对视了片刻，待教众们喊着口号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才开始围着那圈子踱起步来。
“引路人”也不走进教众当中，只是绕着最外围的那圈人一圈圈的走着，口里大声宣扬起一些所谓梁王无德的证据，一开口，竟直接说到了当年赤焰军七万冤魂的惨案。
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得来的消息，那些旧事竟也说的十分详尽，只是细节处却巧妙的换了个用词遣句，并将当年夏江谢玉所做之事也一并算在了梁帝的头上。
说梁帝多疑好妒，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肱骨重臣都容忍不下，亲自设下毒计诬陷了祁王叛乱，又使人谋害了正与外敌作战的赤焰军，使得七万将士惨死梅岭，林府一门俱亡，又毒杀了天牢中的祁王母子，其心之狠毒，其行之残暴，绝非当世明君。
又说萧氏一族必亡，梁帝临到晚年，儿子或死或残，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子却又是不忠不孝的狠毒之人，为了立威，还要亲自翻他这做父亲的旧案，让天子俯首认罪，东宫独掌大权。
正所谓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萧氏一族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狠毒之人，注定这天下不该是萧氏所占，如今这不过是梁帝当年造下的孽，该有这萧氏的后人一一回报在他身上。
还说那新太子煞气冲天，曾在战场屠戮千人而面露喜色，为了夺权杀兄害命，血洗后宫，亦是迟早要受上苍天谴，诛杀在后。
那些胡言乱语说的半真半假，极为细致，竟连当年梅岭和天牢里的一些不曾为外人知道的细节也都说的分毫不差。
再加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掺杂其中，不仅是梁帝，竟连萧景琰也成了他们口中十恶不赦、嗜杀成性的魔人，其语气之狠辣，像是恨不能啖其肉、焚其骨，才能一解心中恨意。
更遑论已故的祁王萧景禹、废太子萧景宣等人，都被这些黑袍“引路人”污蔑的一无是处，极为难听。便是萧景睿的身世也被扯了出来，被当做是萧氏德行有失的例子大谈特谈。
“他…他们……这简直是胡说！”
且不说萧景琰萧景睿听的这些话如何且愤且悲，半天说不出话来，便是言豫津也被气的双目赤红，面露愤恨之色。
他看了一眼身旁几人，忽然伸手在地上重重的锤了一下，起身就往外冲了出去。
“好你们这些邪门歪道，大半夜的违禁集会，竟还大胆污蔑皇族，其行可诛！”
“豫津！”
后方萧景睿见言豫津冲了出去，又担心他会不小心着了这邪教的道，只得立马也跟了出来，在他身侧站定，和那几个黑袍“引路人”隔着人圈遥遥对立。
“我看小豫津这话说的好，邪门歪道，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么。”
司徒琬与萧景琰稍慢了萧景睿一步，气势却又比他们胜了许多。只见两人一左一右的护在了萧景睿与言豫津两侧，手腕翻转间舞出一道剑花，正是可攻可守，毫无松懈的应战之态。
一鹅黄一浅青，兼之司徒琬一口脆声，无端便多了几分正气。
“多说无益，擒王便是。”
萧景琰则侧目看了眼司徒瑜，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立马冲着另外三人发了指令，一马当前的冲了过去。
他瞧着那几个“引路人”身份特殊，定是主事之人，兼之脚下无力，并不像是有高超武艺的，便将目标定在了那几人身上。
却不想突然之间，异变横生。
还不待他们冲到那“引路人”身边，那些仍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的北辰教众突然齐刷刷的睁开了眼睛，俱是双目迷茫的冲着萧景琰等人，竟不约而同的在唇边勾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兴我北辰，入我璇玑。”
只听得他们喃喃叨念着，伸手在身侧那些洒满了粉末的地上碰了碰，忽然便周身燃起了火光。
那火光泛着蓝白色的奇异光泽，随着身体的焚烧发出一阵阵同正中火堆一般的焦臭腐败之气，硬生生的将他们五人拦在了前面。
